旖柒-其实是沈祁

碰杯共到夜台上。

「古辉/藏伟」 凛冬

0.

在你来之前的岁月都是凛冬。

 

 

1.

跟地藏跟的久了,对很多事情的判断、反应就会逐渐变得和他一样,张子伟把这些变化称为一种同化。

 

张子伟心知他与地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算他选择下坠,选择堕落,但其实本质上他和地藏这种人还是有区别的,他能从污水里捞出一颗干净的心,但地藏不行。

 

可能地藏不行吧,这么想实在有些不负责任了。如果张子伟和地藏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那和苏建秋呢?马昊天呢?他们共同成长,从少年无知长到悬崖赴死,几千个日夜从耳畔过去,难道就可以轻易的判定他们是同一个世界的吗?

 

可能张子伟是孑然一身独处于一个世界之内的吧,他自己这么想。地藏、苏建秋,他频繁的踩进踩出他们的地域,频繁的和他们、他们这一类人产生交集,却始终无法明确地定义自己真正的意义,或者说去选择自己真正的意义,某种方面看来也是真的可悲。他总觉得自己是像被剥离出来的一枚弹壳,夹在过去与现在之内,滞留在善与恶之间,午夜梦回沿着梧桐河逆流而上,在那几句歌词里徘徊着、寻找着永远也找不到的鱼肠剑。

 

誓要去,入刀山,男儿豪情闯千关。

 

张子伟坐在门前抽烟,烟丝燃尽,热意在逼近手指之前被干脆地掐断。门内嚎叫未曾停止,张子伟甩手扔掉烟头,然后对手下笑了笑,说,“喂,让他闭嘴,人别死了。”

 

人别死了。这是张子伟跟地藏学到的。地藏似乎很爱提这种无理要求。说他残忍,又好像不完全是,他喜欢恐吓和折磨别人,目的却不是让他们死,这一点张子伟佩服的心服口服。他觉得地藏真是拿捏到位,任何惩戒都比不上他这一句“人别死了”来的绝望,如此恶毒的玩笑,当真不娱乐一下都觉得可惜。

 

鳄鱼潭死里逃生是本能,被地藏救,向地藏俯首也是本能。但活着……张子伟常常问自己为什么要活着,大概因为活着永远最痛苦,活着永远最承重,他体会到什么叫恨,从十三岁至今,从未如此清晰的体会到了这种情感。

 

 

2.

 

“段坤已经安排好了,沙立一死,我不信八面佛还能坐的住。”

 

地藏靠在羽绒被堆叠起来的背枕上听张子伟讲话,张子伟语气平静,指尖夹着一根烟。这五年来他的确变了很多,属于年轻警察的意气和豪情都在他身上消珥了,他变成吞没悬崖边那颗子弹的死水,哪怕依旧心怀善念,却排斥所有与善有关的思想和举动,地藏看得出。

 

“我知你辛苦,其实不必事事这样顾虑周全。”地藏抬手拉过张子伟,烟灰抖落在床单上,指腹蹭过便留下一块深色印记,“我总觉你手干净,不适合做这些肮脏交易,但你执意我也不拦。你恨那两个警察,可留他们到现在不杀也不剐,你的恨又有几分是真心?”

 

地藏是透彻的人,他从第一天起就知道张子伟心口含恨,这对他确实有利。张子伟是他手里的棋子,他自然愿意给予他变成锋利匕首的机会,利用他在鳄鱼潭里不断膨胀、不断发芽的恶意让他替他卖命。而张子伟的确不负所望,他长成一把忠心硬韧的刀,只听地藏差遣,也只对地藏柔软。

 

张子伟熄了烟枕在地藏的大腿上叹气,地藏话里太狠,挑了他趟进黑水后生长起来的自尊,要把他躲的避的全部硬剥出来给他看,真够残忍。张子伟想说出一两句反驳的话,可他发觉眼眶渐渐由酸涩到发热,是流泪的先兆,他尽力去忍了,但地藏的手却突然覆上他颤动的眼皮。

 

“不必事事顾虑周全,我总会护着你的。十二月回去香港,把这些事情处理妥当,不管你怎么对那两个警察,我不插手。”

 

地藏的掌心湿了一片,他想挪开手给张子伟擦眼泪,却被张子伟按住手臂制止了动作。地藏叹息,随后又有些发笑,正事讲完后语气自然也恢复正常,“张子伟,”他调侃,“刚才做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哭成这样。”

 

张子伟,地藏的棋子,或者说地藏曾经视为棋子的人已经在他的心里占了三分地,不算坏事,但也说不清这算不算什么好事。张子伟心里大概是有他的,这个“有”是尊敬更多、畏惧更多、感激更多,还是爱更多,地藏的确不得而知。他不愿探究张子伟心里到底想什么,就像张子伟其实不愿意去探究自己对苏建秋和马昊天的情感。

 

他们都是别扭的人,也都是怯懦的人,地藏是这么想的。

 

3.


十二月底,张子伟和地藏回了香港。回来的前一天香港在下暴雨,户外空气格外湿冷,张子伟握着地藏冰冷的义肢和他走在凌晨的月色下,开口交谈间吐出冷凝的白雾。

 

其实我更想多依赖你一些,地藏。张子伟的目光平视前方,语调轻快,他远远看见来接他们的手下,举起手挥了挥,又突然想到什么,转头对地藏多添一句,因为你是很值得我依赖的人。

 

这句话大概是有很多层含义的吧,地藏没忍住深想。张子伟向来克制,他不爱讲甜蜜的话讨他开心,也不会表现太多情绪让他揣度,这一句依赖讲的无头无尾,让地藏思维难免发生一瞬间的混乱,不过他还是很快速的反应过来,笑着反问,是吗?

 

张子伟没有食言,他要办的事情一向完成的雷厉风行。他回香港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处理他和苏建秋、马昊天之间的关系。地藏虽然不插手,但也不是完全不理会,传话的手下说张先生的车被撞报废了,地藏听了便笑,嘱咐手下再给他配辆更好的车。那晚张子伟回来的很晚,他似乎是真的累了、倦了,站在衣柜前沉默良久,等地藏催才慢吞吞的换好睡衣躺在他身边,他从背后抱住地藏,然后轻声问他,地藏,我没做错吧?

 

要怎么讲述今晚他见到苏建秋?他们在凉夜里对视,像同时为彼此准备了一个恶毒的笑话。张子伟清楚自己还心存善念,他依旧愿意帮助马昊天继续跟进八面佛这条线,也依旧愿意为杀掉八面佛而拼命,虽然是以和先前完全不同的身份。他嘲讽苏建秋的幼稚,同时也为自己感到可笑,他发现原来他真的还是无法做到和地藏完全一样,只轻飘飘留下“人别死了”这样残忍的一句话看对方如何痛苦却依旧苟延残喘,他的确想眼见苏建秋内疚、忏悔并且下跪道歉,但似乎一切也只是止步于此,他是狠心的人,也是心软到一句道歉就会忘记伤痛的人,这种行为地藏一定又会嘲笑他,一定会觉得很不齿。

 

张子伟在心里暗暗叹气,可能吧,可能这就是他与地藏的差距,可能这就是他与地藏、苏建秋甚至马昊天所处的这个世界的差距。

 

“没有,你做的很好。”

 

张子伟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握住,地藏大概是困了,熬到半夜等他回来,声音不自觉被困意拖长拖缓,他又重复了一遍,没有,你做的很好,然后翻过身面对着他。

 

“感情本来就是愈念愈难断的东西,你今晚正视并且去处理了,什么结果也许已经不重要。我猜苏建秋日后会向你道歉,也笃定你一定会原谅他,无数个原因导致这些事情的走向,现在去追本溯源是最毫无意义的事。”

 

地藏打了个哈欠,然后闭上眼睛,“你不是说过我是值得你依赖的人,接下来有关八面佛、段坤的事情就全部我来处理,我会尽量把那两个警察留给你。张子伟,我知你心软,但没关系,这些事情本就该由你该做出抉择,我不插手,你不用太有压力。”

 

 

4.

 

香港没有下过雪。入夜寒气入侵,张子伟翻来覆去睡不安稳,他独自走在白雪皑皑的冬日里,眼见街道无人,四方明净,他脚下踩着平阔空荡的雪原,远远看见梧桐树下有个人影。地藏,张子伟想要开口呼唤,他快步走过去,却发现无论怎么迈步、奔跑都无法接近那棵梧桐树,树下的地藏一直背对他,他们隔着永远无法靠近的不远的距离。

 

大雪纷纷落下,张子伟重重摔倒在雪地里,身体逐渐冰凉,雪花粘在他裸露的手掌、手腕、脖颈和脚踝,以一种残忍的温柔缓缓融化,让他止不住浑身颤抖。他终于看见地藏转身向他走来,他向他伸出一只手,黑色的真皮手套上残存着未化的雪花,摸上去潮湿而冰凉,甚至有些硌手。他站起身,看着梦里无法看清面容的地藏,察觉自己心口沉重而滚烫。他开口想说些什么,类似于一些询问、吐露或剖白,但喉咙被堵住,开口只扑出一团又一团松散的雪花。凛冬的寒气让张子伟发抖,他倾身抱住地藏,好像这只是一个本能动作,好似自己是一只寻求温暖和安慰的动物幼崽,他坚信自己能够得到地藏的抚慰,也坚信那双套着真皮手套的双手会轻轻拥住他的肩膀。

 

“地藏。”张子伟终于能发声,喉间却涌出大量锋利的雪花,那些雪花并不融化,和着喉管中的血液一起从口腔里扑出来,让他弓起身子呕吐。他惊诧地看着被血液染红的地面,感觉冬季和地藏都在一瞬间消失了,一枚子弹于此刻突然打穿他的胸骨,他仰面狠狠摔倒在粗粝的地面上,而苏建秋站在他面前,手中拿着硝烟未散的枪。

 

阿伟,是我对不住你。苏建秋收枪入套,语气并无内疚,他的道歉像草草走个过场,更像逢场作戏,不含一丝一毫的真感情。张子伟已经在梦里明白这一切是梦,但他却无法将自己剥离出这场梦境,他死死盯着同样看不清面容的苏建秋,死死盯着他腰间的枪套,感觉疼痛似乎从不来源于胸骨的弹孔,他掌下突然又压着、脊背又抵着那些洁白晶莹的结晶、那些雪花都统统在某刻化为细小的针梭刺进他皮肤,要他长久而实在的疼痛。

 

原来凛冬从未散去,即使香港不下雪,即使枪声是响在夏季的午后。张子伟牙关发颤,思绪渐渐被一些实质化的心痛拖出梦境,他双眼在夜中混沌的开合,出声却觉喉咙肿痛,理智全部回归才发觉自己又流泪了,他小口小口呼吸,摸到枕巾被濡湿了小小一坨。

 

“是不是噩梦。”地藏半睡半醒,询问的语气像是笃定,嗓音被更沉重的困意拖的粘粘黏黏。他高高抬起手臂,有些夸张似的,像大鹏展翅那样用温热的被子裹住张子伟,然后将他拉近自己,“我身边应该暖和点,早让你贴我更近。”

 

张子伟将额头抵在地藏肩侧,那里是柔软的珊瑚绒面料,温度像会自己传递。他闭上眼,察觉自己紧缩的心在慢慢舒展。窗外偶有寒风呼啸,带着人体温度的暖意渐从他冰冷的手臂和脚掌攀附上来,方才梦里所见所触的冰雪都真真切切的消散了,在地藏身边张子伟总能觅到一种奇异的安定与依赖,这奇异来源于地藏做事的品性,他像有什么蛊惑人心的魅力,让张子伟越来越毫无条件的俯首,明知他双手是血也心甘情愿。

 

地藏很快又再次陷入睡眠,张子伟将手与他在被子下紧握着。困意渐渐袭来,张子伟更换姿势,仔细听夜里如何安静,还有地藏如何一呼一吸。

 

可能他们还是没有办法成为同一个世界里的心狠手辣的人,张子伟在睡前迷迷糊糊的这样想,但起码他愿意,真的愿意带着真情踏入地藏的地域。


                                                                        


更改时间:2022.1.17

说是修改其实等于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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