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柒-其实是沈祁

碰杯共到夜台上。

「古辉/陆阳」失重

0.

 

天地旋转,万物失重。



 

1.

陆志廉很早认识王远阳,那时他们念小学,王远阳家就在阳台对面,不近不远,中间隔着一棵不高的苹果树。苹果树四月开花,七月结果,小孩子们摘下来还泛绿,但陆志廉总是很有耐心的等,一朝苹果熟透,他站在阳台搬出板凳,拿着筐和剪刀去摘眼前最红的果实。对于摘苹果,陆志廉家的阳台具备得天独厚的条件,同样,对于交友,陆志廉同样依靠摘苹果的这一份得天独厚,结识了小孩子里最内向腼腆的王远阳。

 

“你要吃吗?”交流从此刻开始,陆志廉举起手中的苹果朝对面挥了挥,神情略微有些尴尬。以前苹果树对面是空房,不住人,采摘苹果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但现在对面住了人,又是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很多正常的举动都会在别人的注视下变得不自然。他硬着头皮,脚下木头板凳被踩的咯吱作响,又朝着对面喊了一声,你想吃苹果吗?

 

想。对面小孩点了点头,天高云淡,友谊起始于两颗扔进对面窗户的苹果,王远阳笑的很开心,他们趴在没有护栏的窗框上,在九月的日光下交换了彼此的姓名和年龄。

 

2.

 

小孩的世界向来简单,陆志廉虽不能理解王远阳口中说的养父母、无法生育这一类词,却总能在王远阳的父母吵架时及时带他脱身。老旧的居民区生活安宁,日子晃晃悠悠过去,他们共同度过一个又一个夏天,那些夏天无一例外都是快乐的,即使是陆志廉一家决定搬走的时候,因为没人能够分开彼此契合的灵魂。他们在邮局学会买邮票、写信和寄信,从不断开联络,一直持续到王远阳考上陆志廉所在的高中。

 

未来触手可及,生活到此为止十分顺利,那时的他、他们还在期待一些事,希冀一些事,还不曾设想将来会有多少苦难迎头之上,会有多少愧疚无法弥补,那时的他们都只是纯粹的少年少女,目光所及的只有眼前的快乐。

 

陆志廉和徐依芸的结识来源于王远阳,王远阳小他一届,有很多时间去社团参加活动和交友,他当时是这么介绍徐依芸的,他说依芸是他除陆志廉以外最好的朋友,让陆志廉立刻敏锐地察觉到自己产生了一种领地被侵犯的错觉。他不是不喜欢依芸,他只是摸不清依芸和远阳的关系,所以不想对她早下定论,大概是那个时候吧,他意识到他对王远阳的感情,放不上台面,又很可笑。

 

九月初,大学门前展开横幅迎新生,王远阳拖着行李箱朝陆志廉挥手,在还有几步距离时朝他张开手臂,扑过来。徐依芸跟在王远阳身后,见到陆志廉时笑着问候,她一向很温柔,声音和缓:志廉哥,辛苦你来接我们。

 

徐依芸被陆志廉接纳是很早之前的事,在陆志廉终于弄明白她和王远阳的关系时。

该怎样去形容远阳和依芸,他们像基于同一滴血的同胞家人,精妙的维稳于亲情层面的不分彼此,他们似乎成为对方在这世上没有血缘的亲属,虽不来源于同一滴血,但最终会终于同一滴泪,这是依芸死后陆志廉参悟出来的。

 

徐依芸的音乐学院离他们不远,过两条马路左拐,一起出来玩时一直是陆志廉和王远阳轮流接送她。这么算来他们三个似乎是一直在一起的,他们一直是很亲密的朋友、家人,是彼此生命中永远不可替代的一部分。

 


3.

 

“陆sir,陆sir?”

 

“在听。”

 

PPT详细部署了这次行动的内容计划,陆志廉早已烂熟于心,可还是难免失神,某些事压在他心头几千日夜,他知道自己失态,却无法避免这种失态。

 

“陆sir已经这样好几天了,怎么回事啊。”

 

“不会是和女友吵架了吧。”

 

“胡说,陆sir没有女朋友的。”

 

“那到底……”

 

陆志廉从旁边经过,几个下属纷纷噤声,他听到一切,但选择不解释也不反驳。

彼时暮色四合,他站在饮水机旁,手里捏着空了的纸杯,在确保自己能够承受和愿意承受这种心痛时,轻轻的吐出这两个字,这个名字。

 

远阳。


4.

 

“志廉哥,你对阿阳和别人不一样。”

 

陆志廉在送依芸回宿舍的路上,那丫头笑的眉眼弯弯,眼里虽有探究,但很坦荡的看过来,让他几乎下意识别开目光。

 

“当然不一样咯,我们一起长大,怎么可能和别人一样。”陆志廉很牵强的给出回答,想岔开话题却被依芸突然抓住手腕,他不知所云的问怎么了,依芸沉默了一会,然后大笑着跑开。

 

她一定摸到他加速的心跳。陆志廉这么一想感觉自己很挫败,于是试图用甜点零食收买对方,他和依芸坐在路边的烧烤摊上,在一片烟熏火燎中压低声音问,很明显吗?

 

不明显,但我能看出来。依芸当时是这么回答的,她说到眼神、动作,甚至对某些事的态度,细致到几乎将陆志廉剖析了一遍。陆志廉赞她观察敏锐,赞完又有尴尬,他悄声问依芸,能不能帮他也探探王远阳啊。

 

陆志廉临近毕业,每日所忙无非是考试、面试、实习和积累经验,空闲时间被压缩,偶尔抽空和王远阳徐依芸一起吃饭,回去宿舍的路上总会再去一次糖水铺,王远阳喜欢街边那家的甜筒,他知道。

 

徐依芸和王远阳很像,这种“像”渗透进日常的方方面面——温柔、敏感、爱食甜、喜欢音乐和钢琴……陆志廉几乎无法列举出一切他们相像的特征,他记得一日午后他循着琴声走到琴房,看到徐依芸靠在王远阳的肩上,他们共同弹奏着一支曲子,神色和动作几乎是翻版复刻。

 

远阳,依芸。他向前走去,想说什么却被梗住,琴声重而缓,他们没有听到他的呼唤,像完全陷在另一个世界——该怎样去描述这样一副场景,陆志廉脑海中闪过无数个词,却都觉得不配,时间被放慢,而他也就那样站在原地,直到所有琴音归于无声,徐依芸伏在王远阳肩上落泪时,他才大梦初醒一般跑过去。

 

依芸的眼泪是王远阳和陆志廉几年的愧疚根源,那些他们想要得知的、想要伸出援手的、想要共同面对的事情,依芸一直一直忍着,到死都没有说。


毕业季,王远阳为陆志廉和同识的学长们送行,他喝太多酒,被陆志廉扛起送回已是半夜,醉酒让他安静,彼时眉目低垂,整个人半挂在陆志廉身上,奈何站也不稳,歪歪斜斜就要向后倒,被招手打车的陆志廉眼疾手快的拽回来。

 

“阿廉……”

 

大抵没人能拒绝被酒泡到更柔软的声线,陆志廉血液上涌,耳根脖颈红了大片,王远阳一条手臂勾住他肩膀,昏昏沉沉就往他怀里靠。靠就靠吧,陆志廉搂紧他,然后开门上车一气呵成,两人一路上半拖半拽、彼此纠缠,直到宿舍楼梯的最后一阶。

 

事情似乎有些失控,陆志廉摆正在他胸口乱蹭的王远阳,感觉自己气息愈发不稳。还差最后一个台阶,王远阳东摇西晃,像一只招风的鲤鱼旗,陆志廉一边用理智和他保持距离,一边低声哄着让他抬腿上台阶。

 

他不敢去探究是什么让他呼吸粗重,也许是他太纵容王远阳,又或者是他太纵容自己,王远阳仰头吻上来的时候他居然丧失掉一切反应,像轴承卡住,即将报废的机器。

 

楼道灯灭,陆志廉意识到事情已经完全失控,因为他将掌心垫在王远阳脑后,正在以一种完全不愿克制的态度吻回去,背景是熄灯的水房,音效是擂击的心跳,他甚至能听到身体过于紧张产生的耳鸣。这个吻像什么,像世界末日,像漩涡中心,兵荒马乱的夜里空气是拖把水的味道,月色倾斜在凹凸不平的墙面上,他的吻如此慌乱、仓促,不知所措。

 

 

5.

“在深圳?明天确定赶不回来吗。”

 

“嗯。”

 

“知道了,那我去接他。”

 

“好。”

 

挂断电话,陆志廉把明日需处理的案件塞进抽屉,夏季鸣蝉,深圳气温高于香港,落日烧红大片晚霞,他看向窗外,不觉间又有些失神。

 

假设一个有如果的可能性……他是在想,如果没有程滔和井进贤,没有蓝博文去疏通黑白两道,王远阳是否真的永远无法翻案,依芸是否永远陷在那场冤情里,看着如她亲人、兄长的挚友背负永不洗脱的骂名。

 

能被包庇和扭曲的案子背后势力必然盘根错节,线索往往初露便断,那时的陆志廉徒有年轻可当作筹码,他告诉自己耗得起,查的起,但每每查案,又每每备受打击,他在那间廉价出租房落泪,为依芸、为远阳,也为自己。

 

他从那些无能为力的时刻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无力,世界从那些时刻开始剧烈的倾倒,他被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回忆、笑谈、琐事、玩笑和难以启齿的语句都途经他向黑暗中坠落,然后以一种撕裂的痛苦迫使他记住这样的倾倒,要深刻、要沉重,更要永生不忘。

 

陆志廉从未在此之前想过这一份“如果”带来的可能性,结局太恐惧也太疼痛,他想他绝对无法承受这种失败,哪怕最后会拼上自己一条命。

 

王远阳和徐依芸是他无法化解的心结,沉溺于他们存在的噩梦也是毫无怨言的心甘情愿,那些频繁让他惊醒的、冷汗层出的梦境甚至都配得上美好二字去形容和描述,起码他们在梦里见过一面,他真的说出我喜欢你,也真的在梦里紧紧拥抱过依芸,至少不留遗憾。

 

 

6.

 

黄铜怀表,雕花被氧化成黑色,狱警递来时王远阳眼中终于显露出几分急切,他接过,然后俯身签字,在出大门时低下头去细细的摩挲这块表,像要将掌心的温度传递给它。


打开怀表时时间停在九年前的某时某刻,照片背后脱胶,王远阳按着边角下压,手指渐渐开始发颤,他想落泪,但极力忍住了。照片里他和陆志廉并肩站着,依芸站在他们中间,三个人笑的明媚而张扬。所有快乐都只存在于彼时彼刻,永远冻结在三千多个日夜之前。

 

王远阳抬起头,面前是宽阔少车的柏油路面,像应该充满希望的积极暗示,两边新栽玉兰,地标也是雪白干净的,他收起怀表,独自缓慢而沉默的走着。也许吧,他这么想,也许他还有未来,但不重要了。

 

王远阳从未有过陆志廉的消息,他失望过,绝望过,但最后还是想明白。陆志廉不会对他置之不理,永远不会,他们从未见面的原因恐怕也是背后有人操纵,他坚信陆志廉在意他、记得他,也许这种感情会由浓变淡,从深至浅,但这九年他像是过的超脱了,他不会对陆志廉苛求过多,只要……

 

只要陆志廉还记得他的名字,和他原本的样子。


天还是蓝的,云还是白的,甜筒送入口中还是冰凉而甜腻的,王远阳坐在商业街口的石墩上,外套脱色到难以辨认,在他身上略显肥大,他看着行人,觉得自己应该要咧开嘴角,苦难已经过去,哪怕他看不到自己的未来,也该为此时此景感到喜悦和庆幸。他知道路人都在侧目他脖颈上的疤,也知道母亲拉走靠近的孩子是为何,他不在意,早都不再在意,他活的太超脱了,已经完全不会再被任何举动、目光、窃窃私语和流言蜚语所影响,除了……是这样没错吧,他这么想,在这个“一切”之中,只除了陆志廉。

 

昼夜到交替瞬间,王远阳坐在岸边,眼里反射出对面的灯光,他曾答应过依芸,他们曾经答应过她要带她去认真的看一次维港夜景。他也答应过陆志廉,在他们三个未来会一起买的大房子里为他弹任何他想听的曲子。不切实际也罢,但都是真的这样不切实际的想过、梦里梦过。

 

陆志廉也曾谈到依芸的婚嫁,王远阳跟着搭腔,说要挑世上最好的男人才肯放心送她出嫁,而他和陆志廉会守着他们一起买的那栋别墅,无论何时都做她背后护盾,像无数次看着她朝他们跑来那样,永远愿意张开双臂承纳……

 

不应该太追忆过去,王远阳这么想着想着突觉心口泛上疼痛,他扔掉捏了一路的甜筒衬纸,掏出怀表,然后纵身跃入水中。

 

7.

 

“是远阳吧,我是程滔的哥哥,他昨天嘱咐我来接你,你应该知道。”

 

王远阳跟在蓝博文身后,裤脚不住的淌水,运动鞋面被磨出绒毛,他看着蓝博文的背影,想到提前十几年出狱的狱期还有这一年来重新查案的所有流程,像思维共身体游离在一种看不清的混沌内外,触手可及的一切都极不真实。

 

他已经被判终身监禁,狱警却告诉他要翻案,他想会不会是陆志廉,可来求证的警察姓程,帮他翻案的警察姓井,警队里唯一姓陆的警察不叫陆志廉。

 

哪怕见一面,一面都好,他只询问几句近况,或了解对方生活是否安好——他不会提起过去的,更不会提起依芸,他不愿消耗任何记忆里的珍贵片段,见面的意义只在于将一切停留在那个时刻,要亲眼确认陆志廉生活美满、平安幸福,让他永远死心,永远放弃的那一个时刻。

 

王远阳曾多次如此祈求,但都毫无结果。

 

“林正忠翻到你的旧案,所以我们负责重新调查这起案子。”程滔和井进贤坐在他对面,对面玻璃反射出王远阳无神的双眼,他听了,又似乎没听进去,掏出本子很固执的在纸上写下那句话,他问,你们认识陆志廉吗?

 

他们刑事情报科很麻烦的,程滔说还有事情要问,这几天恐怕要你先住我这里。蓝博文带王远阳回到那栋复式别墅,他给陆志廉打了电话,然后让小英安顿王远阳住下。王远阳提早办了琴行工作证,夜里小雨,他坐在客房的沙发上盯着名牌上的他的名字,那三个字的下方写着调琴师,他像看到有趣的东西,很轻很轻的笑了一下。

 

sorry王生,我想我们现在应该先谈案子,无关的人可以稍后再说。程滔和井进贤对视一眼,并未对“陆志廉”这三个字给予回答,王远阳目光黯淡下来,他看着玻璃里的自己,在纸上写到,要问什么?

 

清早小英敲门,王远阳穿戴整齐,跟着他们一同吃早饭和出门。这里离琴行有段距离,行车途中蓝博文几乎都在接打电话,最后一通电话似乎是程滔的,对话不多,他挂断电话后转头对王远阳笑了笑,然后开口:他说下午会来接你。

 

多谢。王远阳这样比划道。车已到达目的地,他掏出胸牌挂在脖子上,随后利落的拉开车门。他无心去想蓝博文口中的那个“他”是谁,程滔询案已经是王远阳心里默认的答案。不死心是真的,他依旧想要见到陆志廉,所以他决定今晚在程滔问完一切问题后留住他,再次固执的在纸上写下那句话。

 

你认识陆志廉吗?

 

 

8.

 

王远阳独自坐在客房里,夏末天气炎热,他澡后发丝未干,一股一股糟乱的竖在头顶。小英送他回来后又急匆匆的走了,临走前说什么老板晚上要去接少爷,晚点有应酬可能不回来了,她语速很快,王远阳没听太清楚,他只点点头,表示我会在这里等程滔,你们放心去就好。

 

发呆也不知多久,王远阳终于想起来吹干头发,吹风机嗡鸣不止,吵的整个浴室都是噪声,等他听见敲门声时才受惊一般拔了插座,急匆匆的朝门口赶去。

 

不知道程滔敲门敲了多长时间,王远阳这么想着,抬手压下门把,他下意识想张口对程滔说些什么,抬眼看到来人却突然怔住。

 

陆志廉,王远阳在心底过了一遍又一遍这三个字,喉咙像被刀刃卡住,一开口就有鲜血涌出。他得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也得确定自己没有臆想失控,天地在此刻剧烈的翻转、颠覆,万物在眼前轰鸣着移动,王远阳几乎站不稳,他感觉自己在渐渐失重,这失重让他思维停摆,脏器偏移,像红日朝深海陨落。

 

陆志廉,他在心里默念,却发现自己居然怎样都念不完整这三个字,锥心的疼痛刺伤他,他看着陆志廉的脸,居然觉得视线在越变越模糊。

 

远阳,陆志廉嘶哑着出声,指腹抹去他涌出眼眶的眼泪。九年足以改变一切,他们都被对方的模样与变化定住目光,陆志廉看着王远阳蓬松的头发,瘦削的脸颊、肩膀和脊背,已经不敢去再想一遍他究竟吃过多少苦,那是他埋在心里的芥子,日复一日长出刀锋和棱角,要伤他到血肉模糊。

 

王远阳看着风尘仆仆的陆志廉,徒劳的动着唇讲话,气声和着语调,听上去尖锐又奇怪,他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像是大脑无法控制嘴唇,在各说各话。他明白见到陆志廉已经是这些日子里最美好的事情,于是极力让自己平复下来,他觉得自己应该算不上失态,同时不敢去计较陆志廉见到他的眼泪是什么想法,但应该不会是排斥或是憎恶,毕竟他有伸手为他擦,但要让他再往什么好一点的层面想,他愿意就止步于此,因为他清楚自己的身份,明白自己哪怕被构陷却也仍然变得肮脏的过去也许不配入陆志廉的双眼。

 

王远阳自己低头抹掉再次涌出的眼泪,然后看着轻轻皱起没眉头的陆志廉,用口型问道,阿廉,你还好吗?

 

我不好。

 

陆志廉侧身进屋,然后关门,他在王远阳诧异的目光中伸出一只手,这只手握住王远阳的肩膀,然后把他整个人带进怀中。他抱的也许太紧了,王远阳甚至没有反抗,他在他怀里薄的像只剩一副骨架,僵硬的任由他将嘴唇贴在他耳畔,再次重复那句话。

 

我不好,远阳。

 

也许王远阳应该问一问为什么陆志廉过的不好,但他一点都不想脱离陆志廉这个怀抱。这个晚上让他难以消解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不懂为什么陆志廉会这么坦然的拥抱他,可能放在以前他会自信的认为因为他们彼此喜欢,但现在,王远阳想来只有苦笑,他们三个人的平衡已经缺失一角,感情也从此缺失一角,陆志廉的拥抱在传达什么信息呢,是老友重逢,多年一见的欣喜,是吗?

 

王远阳的下巴贴着陆志廉肩头冰冷的西装面料,感觉陆志廉有渐渐放开他的趋势,心知自己无法阻挡,所以很坦然的面对了,他决定坦然的告诉陆志廉他想念他。他看着陆志廉的双眼,再次开口讲话,讲到一半却被陆志廉轻轻按住嘴唇,他不明所以,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这个动作太过亲密,陆志廉没有给他疑问或是抗拒的机会,他低头吻上去,然后在王远阳睁大的双眼里看到自己。

 

可能所有都可以用一个吻解释,可能这个吻来的太迟,又在此刻显得太突兀。陆志廉从来都不知道要怎么和王远阳解释为他翻案的这一切,他爱王远阳,至始至终从未发生过丝毫改变,他清楚的知道王远阳和他拥有完全一样的感情,从九年前依芸偷偷告诉他的那一刻起。

 

王远阳的心思过于细腻敏感,他一定会觉得自卑,觉得自己不配,依芸死后他们都处在一种倾斜失重的状态中,日子分分秒秒过去,这失重或急或缓、时轻时重,躯壳内的脏器翻江又倒海,心痛几乎将他们扑头淹没。

 

蓝博文打电话过来,陆志廉回答说接到了,王远阳仔细听着、想着,好像渐渐明白了一些他从未理解的故事内容。

 

夜里无风,乌云密布,一切收拾妥当后他们从蓝博文家离开,大概更晚会下小雨,但王远阳和陆志廉的手一直紧紧相握。

 

到此为止所历经的这些愉快、爱、难以置信、自暴自弃和苦楚让彼此都清楚的明白失而复得是很难得的事……他们还是没忍住这样想了,如果依芸还尚且在世,她一定是他们三个之中最高兴的那一个,因为那丫头拥有比他们二人还要更加敏感和柔软的共情,她一定会很快乐,一定又嚷着想吃什么要他们心甘情愿的请客。

 

王远阳手里攥着怀表,黄铜表壳已和掌心一样温暖,陆志廉的轿车在空荡的马路上行驶,街道两边灯光一如既往的璀璨。有如钢条一般坚硬的他,又有如泪滴一般柔软的他,在如此难挨的失重里跌跌撞撞的活着、期盼着,他笃定自己还有未来,就在在陆志廉那儿,从毫无意义转变成举足轻重。


轿车驶入灯光暗淡的公寓区,王远阳侧脸看到车窗上自己的倒影,侧颈伤疤依旧突兀而粗粝,让他不知第几次回想起那支合金笔插入自己喉咙的痛感。痛到这个程度他已经免疫了,翻搅患处也罢,不再会产生任何感觉。

 

远处路灯如雾,王远阳轻轻触碰伤疤突起的增生,指腹描摹着伤疤的形状。他转头去看专注开车的陆志廉,这九年似乎让陆志廉养成了下意识皱眉的习惯,即使是驾车回家的路上。

 

长条形的疤,这是手术留下的佐证,这伤疤见证了王远阳撕心裂肺的苦与伤,可他已经不在意了,他仔仔细细的看着陆志廉,心下觉得再无哪一刻能比得过此时的心满意足。

 

他放下贴在侧颈的那只手,知道自己也同时放下了什么。

 

他不感到遗憾或难过,哪怕这条伤疤承载的是他最坚硬的过往与最痛苦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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